生死寂滅 2004-09-21
生死寂滅
因為一想起來，眼眶就會裝滿淚水，就會開始哽咽，本來是不寫了的…但是…
有一天，家裡來了一個客人，小小的，白白的，乖巧的坐在沙發椅上，頭上綁著花朵般的蝴蝶結。聽說那叫馬爾濟斯，今年不知道幾歲，被主人遺棄在大姊朋友家門口，內湖的高級住宅區。朋友因為早晚要上班，覺得小狗跟著她太可憐，想送給姊姊養，那天狗的名字叫做張雪球。
狗醫生說牠三歲，很乖，絕不會在家裡大小便，更不會沒事胡亂叫。牠並不怕生，很喜歡和人湊合，喜歡吃，喜歡玩，不過如果所有人都離開，牠會哭，會從喉嚨發出孤單的啜泣聲，會抓門。剛開始和我們住那陣子，牠抓到爪子流血，鐵門全是刮痕，只好把牠的腳用衛生紙包起來，後來還織了襪子給牠。
我最記得的，就是每次我清晨五六點才睡，但是牠八點要出去散步（以前留下來的習慣吧），牠總是要衝到我房裡，用盡各種方法把我叫醒。舔我也好，抓我也好，有時候我都是在半夢半醒下帶他下樓的，接著坐在花圃邊打盹，等牠跑累了回到我腳邊。
有一天姊姊說雪球太多人叫了，要改個名字，我說那叫呆呆頭，因為很呆。但是沒有人採納這意見，牠還是張雪球，只是我叫呆呆頭的時候，牠還是會滂登滂登的跑過來，我認為那和名字無關，和呼喊的聲調有關，牠知道有人在叫牠，所以跑過來。牠很聰明，很精明，姊姊認為牠聽的懂人話，可是我經常作弄牠，比方牠會「握手」，會「換手」，但是我總是伸出手說「吃飯」、「昏倒」，牠還是會乖乖的伸出手，然後在下一個口令時換手。
牠是小狗，很小，兩公斤半吧。牠是小狗，很小，三歲。雖然狗的年齡乘以八，但那張可愛的臉，怎麼也不能想像成中年或者老年，所以是小狗。小，狗。
所以我摸著牠冰冷身體的時候，呆住了。曾經是活蹦亂跳的身體，曾經是溫熱的心跳的，總是不時在啃狗骨頭的嘴，會不時抓著你的腿要你帶牠出去玩的爪子，和那雙無辜的眼神，和那滴滴答答的爪子聲。那所有所有，在這冰冷僵硬的身體裡凍結了，塵封了，時間靜止了，老狗雪，死了。
大姊衝過來叫著：「張雪球！張雪球！」那顫抖著悲痛著哽咽的聲音向穿腸的箭，我本來忍的住的，不會哭的，但淚水在這一聲聲呼喚中決堤了。我告訴自己不要想，因為只要一思念，一動念，所有的悲傷，心疼，都會變成胸口的劇痛，將心宛成一片一片。姊姊哭著衝進房裡，哭著問自己為什麼要養狗，這份傷痛，狗雪啊，你懂不懂？
大姊說雪球一定是聽懂她說的話，狗雪生病好久了，心臟衰竭，狗醫生也說不知道可以活多久。但是牠從星期五開始不吃飯，姊姊擔心了，不管人吃的，西莎，什麼都不吃，甚至連水也不喝。大姊昨天幫牠洗澡，告訴牠你死掉好了，你這樣活著好辛苦，死掉好了，早一點去投胎…大姊問我牠是不是聽的懂…狗雪躺在哪裡，我忍不住又摸摸牠，我希望是我摸錯，牠也許還有心跳，也許會突然咳嗽，但是平常起伏的胸口，如今。
我以為我不會哭的。因為我們都知道了，老狗雪十四歲了。牠牙齒掉的剩兩顆了，來跟我住的時候，有時候鬧脾氣不吃飯，要人家餵，我把狗食一顆一顆塞進牠嘴裡，發現牠根本沒辦法咬，也許要把狗食含著等融化，或者用吞的，有時候狗食掉出來，牠經常找不到掉在哪。我們都知道牠活不久了，但為什麼還是悲傷，還是要哭泣…
當我叫呆呆頭而沒有回應的時候，當我突然發現再也不會有回應的時候…
哭濕的面紙，哭紅的雙眼，哭累的肩膀，止不住的哽咽，這些是給你的，張雪球。原諒我這樣說，如果時光倒流，我不要認識你，這肝腸寸斷的痛苦啊，你知道嗎…
橫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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