橫飛堂張晉慊

語柔一整夜沒睡，腦海裡旋轉著混亂的畫面，那些凌亂的拼圖，似乎都有著誰的臉譜…要多少傷痛的遭遇，才會有那雙令人又愛又憐的雙眼，要多麼深沈與堅強，才能在醜陋的外貌下藏著如此纏綿的溫柔。她當社工三年來，照顧過上百位個案主，卻沒有任何人，像這樣一看見他的雙眼，就想抱緊著給他溫暖，一聽見他的嘆息，滿腹的柔腸就陣陣抽搐。他的名字叫賓…

賓…為什麼一想起這個名字就流淚，就心頭發燙，就翻來覆去？守了二十幾年的衿持，怎麼會在他的觸碰便輕易的崩潰…女人的第一次，竟交給一個從沒見過面、沒說過話的男人，對嗎？這樣對嗎？道德評判將她擠壓的喘不過氣，她不敢逃開，任憑耳邊的聲音將自己無情的批判指責，逐漸縮小而瑟縮的自己，竟然又想起他…賓…

賓…



「重逢」

「傳說」

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，夜店開始氾濫著一個傳說，有一個貌美如星、神采如電的浪子，只靠眼神，就能讓女人折服。這傳說炒的熱了，甚至變成比賽，誰能不說話泡到最多女人，誰就能得到「浪神」的封號。因此熟悉的客人都知道，店門口的「15」、「21」、「24」，就是那些角逐者的最高紀錄。但這項紀錄漸漸遇到瓶頸，因為在女孩子也得知這傳說後，開始對不說話的男生產生反感並抵制，神秘數字自然更難提高。

賓喝得很凶。酒保士偉覺得不對勁，故意把烈酒越調越淡，賓也不介意，只是一個勁的猛灌，這兩個禮拜賓只是喝酒，一直喝到醉倒被人抬走，不像以前為了泡馬子才喝。突然一陣歡呼吵的地下室都震動起來，「25!25!25!25!」一群人將男子丟上天空，士偉笑了一笑，將「25」的牌子交給他們，並將他們的帳單接過來。這是店的噱頭，誰能打破紀錄，一天的消費全免，這活動引發大量人氣與迴響，士偉也不戳破，其實眼前這醉醺醺的男人，才是傳說裡的神。五年前，賓第一次進走進這家pub，在吧台邊叫了一杯酒，淺淺的啜了一小口。其貌不揚的他坐了小半個鐘頭，安靜的沒有說半句話，也沒有人靠近他。離開前他走到pub裡最亮眼的女孩身邊，對她笑了一笑。那女孩像傻了一樣，緊緊的摟著賓跳了一支慢舞，女孩接著出錢買單，靠在賓的身上走了出去。士偉非常震撼，他立志當酒保就是為了泡馬子，那一剎那間的感動他還記憶猶新，他提醒自己要記住那男子的臉，以後再看到他要向他請益。然後是第二次、第三次…士偉終於看到麻痺，但心中的疑惑卻越滾越大，酒保的準則就是不刺探客戶隱私，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：「賓，你為什麼能…能…是不是有什麼絕招？」

賓面無表情，平淡的回答：「我有催眠術。」

士偉第一次聽到自己酒杯摔破的聲音，磅，女孩子又鼓掌又笑，士偉都臉紅了，慌慌張張收拾，連忙解釋：「這是特別表演，不另收費。」士偉不敢再問，催眠術？是真的，還是假的。「25」算什麼？士偉搖搖頭笑了笑，那根本是賓一年的零頭數字，而且士偉沒問過，賓有沒有到別的夜店逗留。

秋天。四季長春的寶島也落葉的蕭瑟秋天。賓，三十歲的落拓男子，靠在人行道的欄杆上，皺著眉想著心事。突然有一種心痛的感覺，在叫做語柔那女孩轉身離開的時候。這記憶底層的痛覺，是什麼時候？上一次，到底是什麼時候？

賓很焦躁。一根煙怎樣也點不著。語柔看著他的眼神，為什麼怎樣也揮不掉？那麼傷心，那麼深沈，那麼疼愛，那麼痛苦，那麼令他一口氣悶在胸口吐不出來。賓想衝進車陣裡最好瞬間粉身碎骨，再也不要想了。這是什麼！這是什麼！這痛…到底是什麼，折磨著什麼…賓開始回想著…

兩天前玩個通宵，接著睡了一整天，所以今天他難得早起，到超商買了份報紙、一份牛奶與三明治，當然，因為店員是女生，所以他只對她眨了眼，沒有付帳就走出超商到人行道的座椅上享用。他也不是關心時事，只是想看看日期，到底今天是民國幾年幾月幾號。然後就出現了，那份天真無邪的笑容，那女孩挽著柱柺杖的老奶奶，兩人有說有笑的慢慢前進。老奶奶操著流利的台語，而女孩台語卻奇破無比，逗的老奶奶直笑，賓的目光無法從女孩身上離開，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跟了上去。

「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了！」賓腦子裡有聲音響起，他流浪了半生，終於遇到世界上最美的女孩，甜蜜的酒窩、清澈的微笑、發著光的雙眼、如蟬翼般的肌膚。賓呆了，癡了，一直尾隨她們走上四樓，女孩扶著老奶奶進屋裡，看見賓站在門口，女孩給他淺淺的微笑，點點頭後禮貌的將門關上。賓在那一瞬間清醒了，他尋找了一個能讓自己舒坦的姿勢，等著女孩出來。不知過了多久，門外就聽到女孩向老奶奶告辭的聲音，賓準備妥當，女孩推開門，看到賓還在那裡非常驚訝，臉頰飛過一陣霜紅，委屈的不知該出來還是進去，嚇得緊握著門把，賓竟然動作飛快握住她的纖纖玉手，她差點叫出聲，正要縮回手的時候，兩人四目相交…

賓不願再回想了。將一包煙捏成紙團，用力的向地上摔過去。

女人家問我，什麼時候要寫故事給她看。愛情故事...嗎？



我寫囉，要看喔。



浪子

「千年夢魘」

癸未年白露（註：二十四節氣之一，每年的9月7或8日，夜間轉涼，凝結露水），龍虎山天師府大殿九轉紫金爐下的柴火忽旺忽弱，煉丹官額上青筋暴露，推出雙掌竭力將真氣注入爐火，抵抗紫金爐中沁出的寒冷，後邊幾名弟子早已凍的面色青白，廳堂蟠龍柱甚至開始結霜。天師座下三護法赤雷子雷鎮遠，巨松一般鎮守在大殿前，但傷感的情緒漸漸湧上心頭。

「天師啊…」赤雷子仰天低語，虛握的雙拳止不住微微的顫抖，在這肅殺的初秋深夜透露著悲涼。

張天師逐漸急促的呼吸，讓隨侍的四名弟子緊張的聚攏過來，其中一名伶俐的小道士見天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，不等討論便自己衝出房門，沒有向煉丹官、赤雷子護法行禮，直接奔向北首的于仙堂。本在堂裡靜坐待命的天醫官聽見外邊凌亂的腳步聲，迅速的拽起醫箱，不等小道士通名道姓，反過手幾乎是拎著他飛奔入大殿內。天師府籠罩著陰暗的灰雲，空間被吸進天師真人額上沁出的汗滴裡…

道總壇燈火通明，教內職官幾天前就接收到緊急命令，從各地回總壇待命。天師從鄭州回台後便一病不起，怕是大限已到。天師嫡子藍陽子和嫡孫青陽子，一同在偏殿三寶堂接見肩負重責的各職官，二護法虎爺陳白沙交遊最廣，不得不親自過來和道友寒暄應酬幾句，安撫各職官不穩的情緒。虎爺這時聽到遠方雜亂的腳步聲，微微頷首沈思了一會，便低頭和身旁兩弟子交代幾句，接著像忘了身邊還有人般，若有所思的呆立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