橫飛堂張晉慊

「千年夢魘」

癸未年白露（註：二十四節氣之一，每年的9月7或8日，夜間轉涼，凝結露水），龍虎山天師府大殿九轉紫金爐下的柴火忽旺忽弱，煉丹官額上青筋暴露，推出雙掌竭力將真氣注入爐火，抵抗紫金爐中沁出的寒冷，後邊幾名弟子早已凍的面色青白，廳堂蟠龍柱甚至開始結霜。天師座下三護法赤雷子雷鎮遠，巨松一般鎮守在大殿前，但傷感的情緒漸漸湧上心頭。

「天師啊…」赤雷子仰天低語，虛握的雙拳止不住微微的顫抖，在這肅殺的初秋深夜透露著悲涼。

張天師逐漸急促的呼吸，讓隨侍的四名弟子緊張的聚攏過來，其中一名伶俐的小道士見天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，不等討論便自己衝出房門，沒有向煉丹官、赤雷子護法行禮，直接奔向北首的于仙堂。本在堂裡靜坐待命的天醫官聽見外邊凌亂的腳步聲，迅速的拽起醫箱，不等小道士通名道姓，反過手幾乎是拎著他飛奔入大殿內。天師府籠罩著陰暗的灰雲，空間被吸進天師真人額上沁出的汗滴裡…

道總壇燈火通明，教內職官幾天前就接收到緊急命令，從各地回總壇待命。天師從鄭州回台後便一病不起，怕是大限已到。天師嫡子藍陽子和嫡孫青陽子，一同在偏殿三寶堂接見肩負重責的各職官，二護法虎爺陳白沙交遊最廣，不得不親自過來和道友寒暄應酬幾句，安撫各職官不穩的情緒。虎爺這時聽到遠方雜亂的腳步聲，微微頷首沈思了一會，便低頭和身旁兩弟子交代幾句，接著像忘了身邊還有人般，若有所思的呆立著。

大護法大仙袁弘景咳了幾聲，掙扎著從床上起身，隨侍弟子好不容易幫護法穿上道袍戴上道冠，便攙著護法緩步的走著。大護法座下大弟子楮志遠雖然傷重未癒，但早已在門外恭候多時，袁護法閉著眼向他招招手，一行人便向大殿前進。

眾人以為陷入昏迷的天師真人，此時突然長長的嘆口氣，嚇得天醫官一根銀針差點扎錯穴道，另一隻手忙過來抓住還在顫抖著的指尖。天師惡夢已醒，緩緩的對身邊的醫官說：「罷了，都下去吧。」天醫官半跪著向真人行禮，將鋪在床上的銀針袋收進醫箱，恭敬的退到一旁。天師眼皮劇烈的上下抖著，像努力要張開，重複了幾次，天師才放棄了緊鎖著眉頭，又嘆了一口氣：「把他們都叫來吧。」

尖銳的嗩吶聲破空響起，天師府放起七色的煙火砲，遠遠地在黑夜炸開，四周的一草一木原本還窸窸窣窣，一瞬間都安靜下來。還在趕路的袁護法面色如土，眼前一陣昏花：「快…快」弟子聽到護法吩咐，不約而同的踩著騰雲步罡，架起座師飛也似的前進。不多時已到在大殿前，攙扶著大護法的弟子們不得進入，因此依禮節退到一旁，在門內守候的各職官面色凝重的向大護法恭敬的行禮，袁護法稍微點頭示意，理所當然的站在前首走進大殿。藍陽子、青陽子、四大護法、眾星官，個個臉色凝重，在大殿內不發一語。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絲嘆息，沈重的讓大家無法思考，接著聽見天師蒼老的聲音：「天地晦盲、草木繁殖、陰陽反背、上土下日。」天師欠了欠聲：「知道這是什麼嗎？」經律官博學多聞，但不敢就僭越地位答話，還是偷眼看了眾人，確定沒有人要回答，才接過去：「這是大唐袁先師（註：袁天罡，唐貞觀年間人，生平不詳，著推背圖，預測未來三千年國家大事。）的推背圖第四十一象，甲辰，離下離上，離。」天師微微張口，半晌沒有說話，經律官知道意思，繼續將推背圖第四十一象的內容說出：「其頌曰：『帽兒須戴血無頭，手弄乾坤何日休，九十九年成大錯，稱王只合在秦州。』」天師皺眉：「九十九啊…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九十九…」堂中一時鴉雀無聲，沒有人聽的懂天師的意思。天師接著說：「陳護法，舉行術法大會，拔擢各方才俊入天師府護衛。袁護法，傳我無極密令，昇壇戒備。」袁護法大驚，這是道總壇遭受外敵入侵時的最高警戒狀態，但是真有這麼危機嗎？就算天師真人此刻羽化，總壇陷入群龍無首狀態，但堂堂龍虎山有誰敢犯？只是袁護法不敢對天師的命令有所懷疑，和三位護法目光交會，心意相通的點點頭，率領各職官對天師行禮後，快步離開天師堂。